豐子愷(1898—1975)是中國現代美術史上富有獨創風格的漫畫家,也是中國現代史上著名的散文家、美術教育家、音樂教育家和翻譯家。國內外學術界有關豐子愷的研究很多,主要包括對其漫畫、散文、藝術教育思想及行爲的研究。然而,對於豐子愷作爲翻譯家的研究,在國內外寥寥無幾。本文旨在挖掘作爲翻譯家的豐子愷在外國藝術理論及文學譯介方面的成果。
- 豐子愷翻譯的基本情况
作爲翻譯家的豐子愷一生翻譯的著作有30多部,涉及文學、美術、音樂等領域,譯自俄、英、日等語種。其翻譯大致分爲三個階段:第一階段:20世紀20至30年代,即抗戰以前。豐子愷共翻譯了11部作品,包括兩本譯自英文的文學著作(由俄國屠格涅夫著、Garnett譯成英文的《初戀》和英國斯蒂文森的《自殺俱樂部》)以及厨川白村的《苦悶的象徵》、田邊尚雄的《孩子們的音樂》、門馬直衛的《音樂的聽法》等九部日文的關於藝術、音樂的理論書籍。《初戀》是豐子愷的第一部譯著,1934年由上海開明書店出版,這是他翻譯生涯的「初戀」。第二階段:20世紀50年代。新中國成立以後,52歲高齡的豐子愷在學習了一兩年俄語後就著手翻譯俄文書。起初翻譯了《學校圖畫教育》、《聽歌唱的教育工作》、《歌唱與音樂》等前蘇聯的音樂及圖畫教學法書籍約十部。接著翻譯了屠格涅夫的散文集《獵人筆記》、柯羅連科的長篇小說《我的同時代人的故事》一至四卷(與女兒豐一吟合譯)以及《夏目漱石選集》(第二卷)、《石川啄木小說集》、德富蘆花的《不如歸》、中野重治的《肺腑之言》(未出版)等前蘇聯和日本的文學作品。第三階段:20世紀60、70年代,從事日本文學的翻譯。1961年8月1日至1965年9月29日豐子愷翻譯了世界上最早的一部長篇小說,日本女作家紫式部所著的古典文學巨著《源氏物語》(上、中、下)。這部書譯完後,正值“文革”開始,譯稿存出版社,長期未能出版,直到20世紀80年代分別於1980年12月、1982年6月和1983年10月先後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20世紀70年代初,他翻譯了三部日本民間文學作品,即 《落窪物語》、《竹取物語》及《伊勢物語》,由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 年出版。
- 豐子愷的翻譯觀
豐子愷的譯著主要涉及日、英、俄文等語種,他認爲,譯者要達原文的意義,但不必拘泥於原文的句法與結構,譯文要自然、流暢,爲中國讀者所習慣,所愛讀[1]。
- 通俗易懂,自然流暢
豐子愷在《漫談翻譯》一文中對翻譯提出了要求,他認爲:「有一個必要條件,便是必須翻譯得又正確又流暢,使讀者讀了非但全然理解,又全不費力。要達到這目的,我認爲有一種辦法:譯者必須深深地理解原作,把原作全部吸收在肚裏,然後用本國的言語來傳達給本國人。用一個譬喻來說,好比把原文嚼碎了,吞下去,消化了,然後再吐出來」。 所以,豐子愷的翻譯觀符合了現代描寫譯學(Descriptive Translation Studies)的原則。譯文要忠實於原文,要規範,也要符合譯語讀者的社會心理和社會文化背景,更要忠實於譯語文化和譯語讀者,否則就失去了譯文應有的功能[2]。豐子愷翻譯英文版的《初戀》時,發現歐洲人說話精密、周詳,常常出現用很多形容詞和短語來描寫動作的長句。他認爲思想的精密與描寫的深度是可喜的,但有時讀到太長的句子,感到沉悶、重濁[3]。
所以,他翻譯時,遇到太長的長句,就按照漢語表達的習慣來變換句法。例如第一章第二節裏有:
原文…I did what I liked,especially after parting with my last tutor,a Frenchman who had never been able to get used to the idea that he had fallen“like a bomb”into Russia,and would lie sluggishly in bed with an expression of exasperation on his face for days together.譯文 ……我恣意做我喜歡做的事,尤其是自從我離開了我的最後的家庭教師以後,越發自由了。這家庭教師是法國人,他想起了自己「炮彈似地」從法國流入俄國來,心中不能自然,常常出現憤慨的神氣,連日奄臥在床上。照原文的語氣,這一句的主要意思只是說「我離開了……的一個家庭教師之後越發自由了」,不應該另起一句來特別提及家庭教師。但沒有辦法,“my last tutor(我的最後一位家庭教師)”不僅有一個同位語「a Frenchman(法國人)」,而且還有一個很長的定語從句,在翻譯時只得把它截斷另起一句了。在日文作品的翻譯中,豐子愷的譯文大體上是直譯,但又不拘泥於日語原文,對句子結構、音節、詞性等都做了某種程度上的相應的調整。以《苦悶的象徵》譯著中的一段爲例:原文 直接経験のことに就いて思ひ起こす話がある。昔から道心堅固に行いすまして、極端な禁欲生活を送った坊さんが立派な戀の歌を咏んでいる。それを見て、この坊さんの私行を疑った人々が多い。坊さんといえども人の子である。たとい直接経験に戀はしなくとも、彼の體験の世界には、美女もあったろう、戀愛もあったろう。殊に性欲に抑圧作用を加えた心的傷害は無論あったであろう。それが歌と雲う夢の形に現れたと見ることは决して無理かからぬことだと私は思う。譯文 講到直接經驗,想起了一椿事:從前有一個道心堅固地守清行而度著極端的禁欲生活的和尚曾作優秀的戀歌,有許多人看見了,疑這和尚有私行。但我以爲和尚也是人子。在直接經驗上雖然沒有戀愛,但是他的體驗的世界中恐怕也有美女,也有戀愛。而性欲上加抑壓作用的心的傷害,更是當然有的。他是把這等在稱爲歌的一種形式上表現出來的,這絕不是無理的看法。[4]
原文中提到的「道心堅固に行いすまして」,「道心堅固に」作副詞理解,「行いすまして」則是虛化的動詞,因此可以理解爲「道心堅固」,並與後面的「度著極端的禁欲生活」一起作定語,修飾後面的名詞「和尚」。雖然從日文的角度看,這兩者可以構成並列定語,但是從中文的角度看,由於兩個定語的結構不同,單純的字面翻譯往往造成行文艱澀,沒有語言的美感。豐子愷在翻譯中把原文中虛化的動詞「行いすまして」進行了實意化,將它的詞性由動詞調整爲名詞,並結合「道心堅固」的要求,明確了「行」所具有的「清心寡欲」的特點,故將其譯爲「清行」。同時爲了與下面的動賓短語「度著極端的禁欲生活」相呼應,體現音節上的美感,譯者在「清行」前加入了動詞「守」。另外,爲了讓句子更加符合中國人的習慣,豐子愷還加入了「有一個」。於是,「昔から道心堅固に行いすまして、極端な禁欲生活を送った坊さんが立派な戀の歌を咏んでいる」就被翻譯成了「從前有一個道心堅固地守清行而度著極端的禁欲生活的和尚曾作優秀的戀歌」。 - 用中國古典文學文體來翻譯
(1)用中國傳統小說章回體。《源氏物語》是世界上最早的一部長篇小說,故事涉及三代人,四朝天皇,經歷70餘年,出場人物440多人。豐子愷在翻譯這部日本古典文學巨著時,使用了一種特殊的風格,類似我國傳統的章回小說。全書共五十四回,並根據中國章回小說的習慣,常用「話說……、卻說……、且說……」等語。例如,第一回《桐壺》、第三回《空蟬》、第六回《末摘花》等以「話說」二字開頭,在第八回《花宴》中,「且說那個朦朧月夜的小姐,回想那晚間的迷離春夢,不勝悲嘆,心中懷著無限思量」[5]。第九回《葵姬》中第三段有「卻說已故皇太子與六條妃子所生的女兒……」[5]。《源氏物語》語言典雅、簡練,文白相間,引用中國古典文學較多。如第一回《桐壺》中,桐壺死後皇帝派使者去看望桐壺的母親,桐壺的母親回復使者說:「妾身苟延殘喘,真乃薄命之人。狠蒙聖眷,有勞冒霜犯露,駕臨蓬門,教人不勝愧感!」[5] 第四回《夕顔》有描寫景色的句子:「此時暮色沉沉,夜天澄碧。階前秋草,燒黃欲萎四壁蟲聲,哀音似訴。滿庭紅葉,幽艶如錦。」[5] 又如第八回《花宴》中:「是日也,氣清,景色宜人。百鳥爭鳴,嬌音悅耳。」[5] 這種語句典雅精煉、古色古香,可以傳達原書的一些韵味,具有濃郁的中國古典文學氣氛,使中國讀者讀起來更親切。(2)用中國古典詩體的形式。豐子愷爲了準確傳達日本小說中和歌的意蘊,他用中國古典詩體來翻譯。《源氏物語》中穿插近八百首和歌,豐子愷翻譯時不按照原文的行數與韵律,不拘泥於詞和句;强調譯詩要傳神,不硬搬日文原詩的格律;翻譯要符合中國讀者的閱讀習慣。所以,他常用中國古代詩歌的七言兩句或五言四句進行翻譯。以第五回《紫兒》中一句爲例:原文 初草の若葉の上をむつるより旅寢の袖も露ぞ乾かぬ譯文 自窺細草芳姿後,游子青衫泪不幹。[5]
又如:第二回《帚木》中一句:
原文 咲きまじる花は何れとわかねどもなほ常夏にしくものぞなき
譯文 群花歷亂開,爛漫多姿色。獨憐常夏花,秀美真無匹。[5]
用這種中國詩的傳統寫法來翻譯日本和歌,不拘泥於原詩字句和格律,使譯文更加生動多采,讀起來流暢,仿佛進入了中國古典詩歌的意境。
- 參考文獻
[1] | 豐華瞻. 豐子愷與翻譯[J]. 中國翻譯,1985(9):26-28. |
[2] | 何元建, 衛志强.描寫譯學的理論與實踐[J].中國翻譯,1998(3):17-20. |
[3] | 豐子愷. 《初戀》的“譯者序”[M]//豐子愷文集5(文學卷一).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1992. |
[4] | 豐子愷. 《苦悶的象徵》[M].上海:上海商務印書館,1925. |
[5] | 豐子愷. 《源氏物語》(上)[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0. |
(陸金英. 論豐子愷在中國翻譯文學史上的地位和貢獻[J]. 上海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4,36(1): 18-21,44.)
蔡青、吳梓茵、陳銘洇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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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子愷國際文化交流協會 2021年2月4日